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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北驿站

  • 来源:本站原创
  • 时间:2021/1/26 19:2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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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点半,晴,怀北滑雪场的驿站里,肖明点了一份红烧牛肉,外加一瓶可乐,正在大快朵颐的吃着,滑了一上午的雪,坐在这里吃着热乎乎的红烧牛肉饭,再来一口热汤,总是能让稍许冻僵的身体暖和一点,在寒冷的冬天里,暖和应该是永远的主旋律。

肖明不是经常出来滑雪,但每年冬天都会来那么三五次,就算工作再忙,他也会抽空来一两次,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为了养成一种生活的习惯。只是生活的习惯千千万,为何一定要养成滑雪的习惯呢?肖明的同事朋友都问过他很多次,但他只是笑笑回答:习惯就好。

今天也属于习惯中某一天滑雪的中场休息,红烧牛肉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肖明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手机里的新闻,这属于他的生活习惯。

这个时候,旁边桌上传来了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声音挺大,肖明不自主的就转头过去,看到一个刚从雪道上滑雪下来的人,正在对着手机录着视频,手机被他的一个朋友拿着,录视频那人带着墨镜,身体显得有些瘦削,40多岁快50的样子了,浑身上下穿着看着颇为专业的滑雪设备。肖明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人应该是经常滑雪的人。谁知道那人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让肖明感到意外,那人说:“五年了,今天我又重新穿上了这身装备,又重新站在雪道上”,顿了顿,那人接着说:“老张,感谢您十年前带我认识了滑雪,并教会了我滑雪,今天重新站在雪道上,感谢您,也祝福您老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听到后面这一句,肖明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不自觉的落到了手机了,肖明感觉到手机上温热的眼泪,定了定神,把手机收了起来继续吃着红烧牛肉饭,只是眼泪还是忍不住的流下来,滴到了他的碗里。埋藏在他心中的那份记忆,如同喷发的火山,无所阻碍的喷涌出来,那个记忆中的名字在他的脑海里一次一次的涌现出来,到最后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灵,“三叔”肖明不禁的脱口而出,同时用手按了按心脏处,因为一阵心痛的感觉,涌上心头。

肖明的父母在他只有9岁的时候就双双离世了,从此他就跟着他的三叔一起生活,三叔是村里的一个教书先生,据说是到北京上过师范类大学后回到村里教书的,所以心中总是充满了清明和理想,属于见过大世面的人,在肖明父母去世的那年,三叔已经三十多岁了,可一直还是一个光棍,村里的妇人经常在三叔的背后议论三叔,说他是个没用的教书先生,没本事赚到钱,所以才娶不到媳妇。对此,三叔却毫不在意。

三叔总是跟肖明说,不要在意村里老妇人的意见,人生是形形色色的,人也应该是各色各样的,不能太在意别人的意见,不然,你的人生就是别人所想的人生,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村子里的人基本都是同样的想法,因此这里的人也基本都是一样的格局观的人,这是很不应该的,自己的人生就该有自己的印记,而不是别人的印记。所以三叔一直跟肖明说要让他好好读书,三叔也会全力的供养肖明去读书,让肖明以后能进大城市比如北京去读书,这样才能见识到外面的世界,把自己的格局打开。

三叔还说:人生有很多追求,不是传统的娶妻生子能囊括的,所以就算三叔没有老婆孩子,也一样是一个完整的人生,他自己并不感觉到有什么缺憾。这些都深深的镇住了年幼的肖明,因为肖明的爸爸在世的时候,没少为三叔的婚事操心和着急。不是托张婶到东村去说媒,就是让李姨到西村去说情,看着爸爸焦头烂额的样子,肖明小时候也觉得三叔太不成样子了,懵懵懂懂的觉得男人大了就该有个媳妇,如果没有,那这个男人无疑是失败的男人,所以小的时候,肖明还曾暗下过决心:长大以后绝不能活的像三叔一样,连个媳妇都找不到。

而肖明的爸爸之所以那么着急上火,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村里世代形成的家庭观念,道理如同古话所说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村里人议论的是三叔,但自然会顺带上肖明这一整个大家庭,爸爸他们是村里铮铮汉子,面对村里人的议论,自然在面子上挂不住,私底下没少说三叔,三叔面对村里人的议论不在乎,可面对亲人们的指责时候,也难免会有些慌张,三叔一开始也会跟家里人解释,后来就只是沉默了,家里人说他他就在一直低头抽烟。这样的场景在年幼的肖明面前上演过好几次,次数多了,小肖对三叔都有些同情,但更多的,还是不解。

这份不解,或者说是误解在肖明的爸爸死后成为肖明心里自责的源泉。因为肖明的爸妈死后,肖明完全有三叔一个人照顾,肖明吃穿上学的费用也是由三叔一人承担。自然而然的,三叔那份微博的教书工资离娶媳妇的彩礼钱,也渐行渐远。当然,这些都会在肖明上了高中大学之后才逐渐的意识到,自己在“三叔未娶”这件事上负有莫大的责任。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肖明的观点也在慢慢发生着变化,肖明也越来越体会到三叔所说的话的正确性,特别是在娶妻生子这件事上,随着他到了北京念书,期间还作为一年交换生去了美国的加尼福尼亚州,读了很多书,也见了很多人,不同观念的人,形形色色的人,生活在不同环境中的人,他也逐渐的意识到:传统的娶妻生子、养儿为防老的观念,不能说是错的,但至少不是完全对的,或者说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村子外面有很多终生未娶终生未育的人们,他们或者周游世界,或者潜心到山区贫困孩子的教育中,用自己的人生之光去照亮更多的人,当然也有人孤独终老,死于郁郁寡欢中,等等如此,这些都是不同的人走出的路,没有人能说他们的对与错,有个哲学家不是说过“存在即是合理的”。我们就是要容忍不同的观念和人生的存在。

肖明不仅容忍了了三叔的观念,还深深的赞成三叔的决定,特别是对于三叔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的理念,肖明在大学时候给予了个攒,因为见得人多了,肖明才知道,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不能为自己而活的人生才是失败的人生,太在意别人意见的人,不是在别人的意见中疯狂,就是在别人的意见中灭亡。

更让肖明铭记的,是三叔对自己的鼓励。

第一次鼓励是在肖明的父母去世的时候,那时候肖明才9岁,曾经以为父母可以当自己一辈子挡风遮雨的大树,可是就在那一年,那棵大树没了,没有了可以依靠的大树,肖明的内心除了伤心,还充满了害怕。害怕跟同学们一起玩,害怕同学们说自己是个“没有爹娘的孩子”,害怕将来自己还能不能顺利的读完书,还是很早就要被迫出去打工赚钱,总之,对于未来,九岁的肖明充满了恐惧。自从爹妈死后,肖明变得沉默寡言,在家里也很少说话,在学校里也从平时上课爱举手回答问题的孩子一下子变成了沉默的孩子,老师好几次提问都把期许的目光投向了肖明,可是肖明总是低头默默的看着书,老师只能叹气,班主任也私下跟三叔说了好几次肖明的状态。

其实从爸妈去世的第一天晚上,三叔就一直鼓励着肖明,肖明当时虽然心里极度难过,但他还是很能看出,三叔自己心里其实也很难过,但三叔还是强挤出微笑来安慰肖明,并没有因为肖明是个孩子而把肖明扔在一边不管。当天晚上三叔是搂着肖明一起入睡的,肖明清楚的记得那晚自己一直在哭泣,失去爸妈的伤心、难过和对未来的恐惧让年幼的他也很难入睡,三叔就这样一直抱着肖明,轻拍着他的肩膀,三叔当晚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这样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迷糊中到了后半夜,肖明渐渐的失去意识,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醒来,三叔给肖明请了假,他自己也请了假,在家里给肖明做起了好吃的。三叔不是一个会做饭的人,之前不是在学校食堂里吃,就是回家来跟肖明爸妈一起吃,但那天三叔为了给肖明做饭,一大早就起来忙活,买菜、看做饭视频、尝试做菜、失败后再来……到中午的时候终于弄了一大桌的饭菜,微笑着叫肖明过去吃饭,吃饭期间三叔一直在给肖明讲学校里的趣事,还给他讲三国水浒的故事,尽量转移肖明的注意力。

吃完饭后三叔搂着他进行了一次长谈,三叔告诉肖明,每个人都会遇到不同的挫折,区别只是挫折的大小而已,遇到大的挫折,很多人会一蹶不振,也会有很多人选择不屈服,而不管人是否屈服,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屈服的人只会成为命运的奴隶,不屈服的人才有可能成为自己的主人。然后三叔举了很多例子,比如爱迪生耳聋成为大发明家、孙膑遭受膑刑后著成《孙子兵法》,富兰克林·罗斯福39岁患上小儿麻痹去成为美国总统………三叔说了很多很多,那些大道理自然没让肖明留下多大的印象,只是那些一个一个的例子却让肖明被深深震撼了,也让肖明从深深的恐惧中有所解脱。

自那之后,三叔再没有跟肖明讲过什么大道理,他只是每天微笑着跟肖明说话,叫肖明起床,叮嘱他吃饭,带着肖明一起吃饭,三叔总是乐呵呵的,三叔之前就是个乐呵呵的人,村里人背后议论他的话,其实他也是能听见,只是他不在乎,用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来表示对村里人妄议的回击,不过,在家里人面前的时候,三叔也难免会埋怨一两句村里人的不识趣。而现在,所有的埋怨和抱怨都没有,三叔没在肖明面前透皱过一丝眉头,也没在讲过任何大道理,他只是乐呵呵的,看着肖明上学堂,又看着肖明走出教室,时间允许的时候,他都会给肖明做好吃的,如果时间来不及,他也会带着肖明一起吃学校的食堂,给他讲有趣的故事。

就这样,在三叔的笑容中,肖明很快就忘记了失去父母的疼痛,也逐渐淡忘了对未来的恐惧之心,生活给肖明的意外伤痛逐渐让位给了自信和快乐,肖明也开始在同学中有说有笑,并且能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中,然后,在高考后,他也顺利的考到了北京的一个大学。站在大学门口的时候,肖明不仅充满了对三叔的感激之情,也对于北京这个花花大世界充满了向往。

只是在接下来的学习给了这个村里出来的娃当头一棒,在全国拔尖的人选出来的大学里,肖明的成绩变得普普通通,这让一贯是尖子生的肖明心理很难接受,明明,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努力,却怎么也考不好成绩。如此一两个学期后,肖明逐渐的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让自己觉得也许能到北京来上学就已经到达人生巅峰了,百尺竿头,再难进一步。也是他开始迷恋上武侠小说,学习也没那么上进了。

他的状态很快就被经常给他打电话的三叔知道了,三叔也是请了假,专门跑到了北京来找他。三叔来了北京之后,只是花钱请他下了一顿馆子,期间还特例给肖明小酌了两口,用三叔的话来说,肖明长大了,也该知道大人的滋味是什么了。席间三叔问肖明,他觉得什么事对他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肖明想了想,就说是滑雪,因为身为南方人的他,是没有滑雪的条件的,肖明来了北京之后才知道滑雪这项运动,肖明以前是专心学习的,于运动本身就很不在行,更何况是北方人玩的滑雪运动,大一刚来的时候曾经被同学们怂恿着去了一趟雪场,看着那些同学们在雪场呼呼滑过的身影,肖明站在初级道的坡头,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就脱了雪板走了下来,独自一个人在大巴车里等到同学们滑雪结束。那时候,肖明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跟滑雪无缘了。

三叔听完肖明的叙述后,啥也没说,只是拍了拍肖明的肩膀说:“明天教你滑雪去。”然后就独自回了宾馆。第二天正好是周末,三叔带着肖明就到了滑雪场,其实肖明心里也很纳闷,“三叔会滑雪么?”虽然三叔也曾在北京上过学,但三叔上学那会,似乎滑雪还很不流行,三叔真的会滑雪么?等上了雪场肖明才知道,原来,三叔真的不会滑雪。站在初级道的坡头上,三叔告诉肖明,他昨天晚上看了好多滑雪的视频,滑雪这个东西没什么难的,只要他们叔侄想学,是必然没有什么学不会的。三叔让肖明先看着,他自己先学着滑滑,等差不多会了,他再来教肖明。于是肖明就看到了三叔在雪道里一次一次的摔倒,又一次一次的站起来,半天时间过去,三叔竟然晃晃悠悠的可以滑比较远的距离了。

看到三叔的进步,肖明只觉得自己内心充满了惭愧,想想自己是个20出头的小伙子,还不如三叔的老胳膊老腿么?于是肖明就开始学着三叔的样子,在雪场上蹒跚学步起来,三叔也会把自己看的视频和自己滑的经验告诉肖明。什么内八字、外八字、S型转弯时候的重心变换等等,听着三叔讲的一套一套的,肖明打心眼里佩服三叔这个初学者,能在一天晚上的时间学到这么多滑雪的专业词汇,也让肖明知道了什么叫“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是肖明学起来就没那么快,虽然听三叔见了很多,看着三叔滑起来也没那么费力,但肖明每次滑下去的时候都控制不好速度,不是冲到了路边的网里,就是自己摔倒到地上,当然还有的时候因为刹车不及,撞到了别人。一开始三叔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肖明自己滑着,摔倒了自己再站起来,两三趟下来之后,三叔指出了肖明的致命要点:就是恐惧,三叔说肖明在滑雪时候心中存在恐惧心理,因为速度起来之后,肖明担心控制不好撞到别人或者摔倒,加上本能的对滑雪的恐惧,让他的重心往后移了,重心越往后,向下滑的时候就越容易摔倒。因此,肖明要想学会滑雪必须首先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心理。越怕摔,就越容易摔。

于是三叔就在坡头给肖明做起了心理辅导。三叔拍着肖明的肩膀,这个时候肖明的个头已经比三叔还要高了,三叔说你一个七尺男儿,还怕什么摔,看三叔一个四十多的小老头,也没见摔出什么毛病。这一句话差点让肖明一下脸红,他想了想,确实是,自己一个二十多的小伙子,竟然还不如四十多的三叔么?肖明也想起历史课本的罗斯福的那句名言“我们唯一值得恐惧的就是恐惧本身。”于是他特意强迫自己在滑雪的过程中不要害怕,让自己的重心特意的往前靠着,起初出于本能的反应,肖明还是摔倒四脚朝天,但情况在好转之中,终于,再滑了一个下午后,肖明也渐渐会了,也能从初级道的坡头晃晃悠悠的滑到坡脚而不摔倒了。当初站在雪道上那份恐惧心理也烟消云散,渐渐的还让肖明迷上了滑雪的速度。

第二天他们又去了,对滑雪的期待超过了他们身体的疲累,由于当时课不是很紧张,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们都去滑雪了,他们也渐渐的从初级道换到了中级道,最后换到了高级道。

学会了滑雪,肖明再不觉得有什么事是不能再办到的,自信心上来之后,肖明的学习成绩也逐渐上升,最终在大三那年正确到了加州理工大学的交换生机会。后来,肖明以双学士的身份从学校毕业,毕业后就加入了全球最大的软件公司中国区分部,后来事业一直很顺,十年后肖明辞职创业,现在已经是一家软件公司的老板兼董事长。

但肖明的内心还是有遗憾的,因为那一次上高级道,有一个初学者从上面冲了下来,三叔为了护住肖明,挡在了前面,造成三叔的半月板损伤,虽然后来经过治疗伤好了,但医生告诉三叔以后不能再玩滑雪这么激烈的运动了。知道结果的时候肖明除了悲伤,内心满是愧疚,但三叔却笑着朝肖明挥了挥手说:“正好,可以回村里去安心教书了。”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肖明在车站里哭成了泪人。

从那以后,肖明每年冬天都会到滑雪场来,就算公司的事在忙,也会抽空来这里滑上一两趟。从高级道上畅快滑下来的时候,心中所有的恐惧、不安、牵挂、悔恨都会随着风声在耳边呼呼挂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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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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